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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核实中..2009-09-09 18:24:32 来源:中国国画家网
明诗第六
这是一篇诗史,它具体地说明了诗体源流和诗歌发生发展的规律,并根据他的理论来说明各个时期代表作家作品的成就,还根据政治社会的升沉,来解释各个时代的诗风。
大舜云:“诗言志,歌永言〔一〕。”圣谟所析〔二〕,义已明矣。是以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〔三〕,舒文载实〔四〕,其在兹乎!诗者,持也,持人情性〔五〕;三百之蔽,义归无邪〔六〕,持之为训,有符焉尔〔七〕。
〔一〕“歌”,唐写本作“哥”,下并同。《尚书•舜典》:“诗言志,歌永言。声依永,律和声。”旧传释此二句云:“谓诗言志以导之,歌咏其义以长其言。”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七年:“诗以言志。”《说文》:“诗,志也,从言,寺声。古文作,从言,ㄓ声。”杨树达《说文十义•释诗》:“志字从心,ㄓ声,寺字亦从ㄓ声。ㄓ、志、寺古音盖无二。古文从言ㄓ,‘言ㄓ’即‘言志’也。篆文从言寺,‘言寺’亦‘言志’也。……盖诗以言志为古人通义,故造文者之制诗字也,即以言志为文。其以ㄓ为志,或以寺为志,音近假借耳。……古诗、志二文同用,故许径以‘志’释诗。”按“永”字通“咏”。《礼记•乐记》:“诗言其志也,歌咏其言也,舞动其容也。”《宗经》篇:“《诗》主言志,诂训同《书》。”
〔二〕《宗经》篇:“圣谟卓绝。”“谟”,典谟,在此指《舜典》。
〔三〕《诗大序》:“诗者,志之所之也。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”正义:“诗者,人志意之所适也。虽有所适,犹未发口,蕴藏在心,谓之为志,发见于言,乃名为诗。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,而卒成于歌咏,故《虞书》谓之‘诗言志’也。”《礼记•孔子闲居》:“志之所至,诗亦至焉。”《汉书•艺文志》:“《书》曰:‘诗言志,歌咏言。’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。诵其言谓之诗,咏其声谓之歌。”《宋书•谢灵运传论》:“夫志动于中,则歌咏外发。”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就是志,而表现为语言就是诗。志藏在内心不可见,诗歌就是把它表现于外的一种工具。
〔四〕“文”谓文辞;“实”指实质,就是内容。《注订》:“此四字即本上注《正义》所云‘所以舒心志愤懑,而卒成于歌咏’也。”
〔五〕唐写本“诗”上有“故”字。郑玄《诗谱序》:“诗之道放于此乎?”正义:“《诗》纬《含神雾》云:‘诗者,持也。’……为诗所以持人之行,使不失队。”杨慎评曰:“《仪礼》:‘诗附之。’又云:‘诗怀之。’皆训为持。此‘诗者,持也’本此。千古诗训字,独此得之。”刘熙载《艺概•诗概》:“诗之言持,莫先于内持其志,而外持风化从之。”范文澜《文心雕龙讲疏》:“《乐记》曰:‘是故先王本之情性,稽之度数,制之礼义,合生气之和,道五常之行,使之阳而不散,阴而不密,刚气不怒,柔气不慑,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,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。’《吕氏春秋•仲夏纪•大乐》篇曰:‘成乐有具,必节嗜欲。’此之谓矣。”按持有制义,“持人情性”就是节制人的情感。这种看法是因袭儒家观念,和下文所说诗之“顺美匡恶,其来久矣”是有密切联系的。
〔六〕《论语•为政》:“子曰:‘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无邪。’”包咸注:“蔽,犹当也。”正义:“诗之为体,论功颂德,止僻防邪,大抵皆归于正,于此一句可以当之也。”“当”,有概括意。鲁迅《摩罗诗力说》二:“中国之诗,舜云‘言志’,而后贤立说,乃云‘持人性情’,三百之旨,无邪所蔽。夫既言志矣,何持之云?强以无邪,即非人志。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,殆此事乎?”
〔七〕唐写本“有”上有“信”字。言“持之为训”甚合诗意也。(《注订》)纪评:“‘大舜’九句是‘发乎情’,‘诗者’七句是‘止乎礼义’。”
以上为第一段,说明诗的产生及其教育作用。
人禀七情〔一〕,应物斯感,感物吟志〔二〕,莫非自然〔三〕。
〔一〕《礼记•礼运》:“何为人情?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,七者弗学而能。”
〔二〕《礼记•乐记》: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动,物使之然也。感于物而动,故形于声。”又:“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,而无哀乐喜怒之常,应感起物而动,然后心术形焉。”《集注》:“或询诗人‘应物斯感,感物吟志’之状,则应之曰:陆士衡《文赋》:‘□中区以玄览,颐情志于《典》《坟》。遵四时以叹逝,瞻万物而思纷。悲落叶于劲秋,喜柔条于芳春。心懔懔以怀霜,志眇眇而临云。’此其状也。”《宋书•谢灵运传论》:“民禀天地之灵,含五常之德,刚柔迭用,喜愠分情。”本书《物色》篇:“岁有其物,物有其容。情以物迁,辞以情发。一叶且或迎意,虫声有足引心。况清风与朗月同夜,白日与春林共朝哉!是以诗人感物,联类不穷。流连万象之际,沉吟视听之区。写气图貌,既随物以婉转;属采附声,亦与心而徘徊。”《诗品序》:“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,故摇荡性情,形诸舞咏。”
〔三〕曹学佺批:“诗以自然为宗,即此之谓。”日僧空海《文镜秘府论•论文意》:“自古文章,起于无作,兴于自然,感激而成,都无饰练,发言以当,应物便是。古诗云:‘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。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。’当句皆了也。其次,《尚书》歌曰:‘元首明哉,股肱良哉,庶事康哉!’亦句句便了。自此之后,则有《毛诗》,假物成焉。”朱熹《诗集传序》:“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。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夫既有欲矣,则不能无思;既有思矣,则不能无言;既有言矣,则言之所不能尽,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,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。此诗之所以作也。”朱自清先生在《诗言志辨》里说:“从反映现实的意义而言,情和志是不应有什么分别的。自从陆机提出了‘诗缘情而绮靡’之说,‘情’和‘志’才有分别。刘勰是主张‘诗言志’的,这个地方的‘志’明指‘七情’,因为‘感物吟志’既‘莫非自然’,‘缘情’作用也就包在其中了。”
昔葛天乐辞,《玄鸟》在曲〔一〕;黄帝《云门》〔二〕,理不空弦〔三〕。至尧有《大唐》之歌〔四〕,舜造《南风》之诗〔五〕,观其二文,辞达而已〔六〕。
〔一〕“昔葛天乐辞”原作“昔葛天氏乐辞云”。赵万里《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》:“唐写本‘天’字‘氏’字‘云’字均无。案此文疑当作‘昔葛天乐辞,《玄鸟》在曲’,方与下文‘黄帝《云门》,理不空绮’相对成文。今本衍‘氏’字‘云’字,唐本夺‘天’字,均有误。然终以唐本近是。”《玉海》卷一百六引作“昔葛天乐辞,《玄鸟》在曲”。《校证》:“‘葛天乐辞,《玄鸟》在曲’者,谓葛天氏八阕之歌,中有《玄鸟》之乐也。《乐府》篇云‘淫辞在曲’,文例正同。”《吕氏春秋•仲夏纪•古乐》篇:“昔葛天氏之乐,三人操牛尾,投足以歌八阕:一曰《载民》,二曰《玄鸟》,三曰《遂草木》,四曰《奋五谷》,五曰《敬天常》,六曰《建帝功》,七曰《依帝德》,八曰《总禽兽之极》。”按操牛尾投足以歌,确实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形象。至于八阕的内容,则不可考。大体前四阕反映生产劳动和原始宗教信仰,后四阕则有的反映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。其中《玄鸟》见于《商颂》,其它各篇可能也是有歌辞的。
〔二〕《训故》:“《周官•大司乐》:奏《黄钟》,歌《大吕》,舞《云门》,以祀天神。”《周礼•春官•大司乐》:“以乐舞教国子,舞《云门》《大卷》……”郑注:“黄帝曰《云门》、《大卷》。……言其德如云之所出,民得以有族类。”蔡邕《独断》:“黄帝曰《云门》,颛顼曰《六茎》,帝喾曰《五英》。”
〔三〕《校证》:“‘弦’原作‘绮’,朱云:‘当作弦。’……按唐写本,《玉海》正作‘弦’。《诗谱序》正义云:‘大庭有鼓籥之器,黄帝有《云门》之乐,至周尚有《云门》,明其音乐和集。既能和集,必不空弦,弦之所歌,即是诗也。’即本《文心》。今据改。”《札记》:“理不空弦者,以其既得乐名,必有乐词也。”
〔四〕赵氏《文心雕龙残卷校记》:“唐写本‘唐’作‘章’。”《玉海》引作“唐”。《札记》:“‘唐’一作‘章’。《尚书大传》云:‘报事还归,二年●然,乃作《大唐之歌》。’郑注曰:‘《
大唐之歌》,美尧之禅也。’据此文,是《大唐》乃舜作以美尧,则作‘大章’者为是。《乐记》曰:‘大章,章之也。’郑注曰:‘尧乐名。’”按《庄子•天下》篇亦称:“黄帝有《咸池》,尧有《大章》。”范注:“案《大唐》乃舜美尧禅之歌,不得云尧有,似当作‘大章’为是。然郑注《乐记》‘大章’,已云《周礼》阙之。彦和所见,当即《尚书大传•大唐之歌》,行文偶误耳。”《注订》:“郑言‘美尧之禅’,可证歌乃尧时之作,当可称‘尧有’。范注称宜作‘大章’,指彦和偶误,非是。”
〔五〕《训故》:“《古今乐录》:舜弹五弦之琴,歌《南风》之诗。”按《礼记•乐记》:“昔者舜作五弦之琴,以歌《南风》。”歌辞载《孔子家语•辩乐解》。本书《时序》篇:“有虞继作,政阜民暇,‘薰风’诗于元后,‘烂云’歌于列臣。”
〔六〕《论语•卫灵公》:“子曰:辞达而已矣。”《诗品序》:“昔《南风》之辞,《卿云》之颂,厥义敻矣。”可见刘勰、钟嵘二人对于《南风》之歌的评价不同。
及大禹成功,九序惟歌〔一〕;太康败德,五子咸怨〔二〕;顺美匡恶〔三〕,其来久矣〔四〕。
〔一〕本书《原道》篇:“夏后氏兴,业峻鸿绩,九序惟歌。”又《时序》篇:“至大禹敷土,九序咏功。”按《尚书•大禹谟》云:“禹曰:于,帝念哉!德惟善政,政在养民。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、谷,惟修;正德、利用、厚生,惟和。九功惟叙,九叙惟歌。”孔传:“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,皆可歌乐,乃德政之致。”序通叙。蔡传:“叙者,言九者各顺其理,而不汨陈以乱其常也。歌者,以九功之叙而咏之歌也。”“九序”是说九项重大的政治措施都安排好了。
〔二〕梅注:“《夏书》:太康尸位以逸豫,灭厥德,黎民咸贰。乃盘游无度,畋于有洛之表,十旬弗反。有穷后羿,因民弗忍,距于河。厥弟五人,御其母以从,徯于洛之汭,五子咸怨,述大禹之诫以作歌。”歌辞见《尚书•夏书•五子之歌》篇。《史记•夏本记》:“帝启崩,子帝太康立。帝太康失国,昆弟五人,须于洛汭,作《五子之歌》。”《离骚》:“五子用失乎家衖。”“怨”字,唐写本、《御览》并作“讽”。《考异》:“‘五子咸怨’句本《尚书•五子之歌》,讽字非。”按本书《才略》篇:“五子作歌,辞义温雅。”仍以“怨”字为长。
〔三〕《孝经•事君》章:“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。”郑玄《诗谱序》:“论功颂德,所以将顺其美;刺过讥失,所以匡救其恶。”
〔四〕古代学者对于诗的起源揣测纷纭。《诗谱序》说:“诗之兴也,谅不于上皇之世;大庭轩辕,逮于高辛,其时有亡,载籍亦蔑云焉。《虞书》曰:‘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。’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?”郑氏的意思似乎认为“诗”字最早见于《虞书》,因此就推定诗篇起源于舜的时代。按《舜典》一篇,近人考证以为源出周人,而不是虞舜时代的作品。但从郑玄以来,汉魏六朝学者每每喜欢在古书里搜罗实例,证明虞舜以前已经有诗。刘勰所根据的书,如《吕氏春秋》、《周礼》、《古文尚书》、《庄子•天下篇》、《孔子家语》等,都是比较晚出的;而且他所注意的,除去葛天乐辞以外,都是帝王家的诗篇,而对于作为诗之起源的民歌不够重视,这显然是严重的缺点。《宋书•谢灵运传论》:“夫志动于中,则歌咏外发,六义所因,四始攸系,升降讴谣,纷披风什。虽虞夏以前,遗文不睹,禀气怀灵,理无或异。然则歌咏所兴,宜自生民始也。”因为人的感情受到外物的刺激,会发生喜怒哀乐的变化,就需要表现为诗歌,来发抒自己的胸怀。就在远古时代,情况和后代也是一样的。那么说起来,诗歌随着语言,随着人的情感而同时产生,它的来源是很远的。祗是在殷周以前的诗歌遗文,已经看不到了。而先秦诸子所纪载的,或者经史所留传的,大半是出于依托。像沈约这种多闻阙疑的精神,是比刘勰更切合实际的。
以上为第二段,解释诗的名义并论诗歌的起源。
自商暨周,《雅》《颂》圆备〔一〕,四始彪炳〔二〕六义环深〔三〕,子夏监绚素之章〔四〕,子贡悟琢磨之句,故商、赐二子,可与言诗〔五〕。
〔一〕斯波六郎:“范氏谓‘圆备’为‘周备’之讹,但与下文之‘亦云周备’重复。‘圆通’(《论说》、《封禅》)、‘圆合’(《镕裁》)、‘圆览’(《总术》)、‘圆照’(《知音》)、‘圆该’(《知音》)等‘圆’字,不仅为彦和所好用,又‘圆备’亦见于《文镜秘府论》(南):‘理贵于圆备,言资于顺序。’”
〔二〕四始有毛、鲁、韩、齐四家不同的说法,其中毛、韩二家和鲁诗的说法是比较接近的。现在引鲁诗的说法作代表。至于刘勰究竟相信哪一家的说法,在《文心雕龙》里看不出来。《史记•孔子世家》:“古者诗三千余篇,及至孔子,去其重,取可施于礼义,上采契后稷,中述殷周之盛,至幽厉之缺,始于衽席,故曰‘《关雎》之乱以为《风》始,《鹿鸣》为《小雅》始,《文王》为《大雅》始,《清庙》为《颂》始’。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,以求合《韶》《武》《雅》《颂》之音。”(孔安国习鲁诗,司马迁曾从司马谈问故,似乎《史记》中说《诗》的地方,可认为代表鲁诗的说法。)“彪炳”,是灿烂的意思。
〔三〕《左传》昭公十七年:“环而堑之。”杜注:“环,周也。”“六义环深”,犹言六义周密而深厚。
〔四〕“监”,赵氏《校记》云:“按唐本作‘鉴’,与《御览》五八六正合。”《论语•八佾》:“子夏问曰: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为绚兮,何谓也?’子曰:‘绘事后素。’曰:‘礼后乎?’子曰:‘启予者商也,始可与言诗已矣!’”
〔五〕唐写本“诗”下有“矣”字。《论语•学而》:“子贡曰:‘贫而无谄,富而无骄,何如?’子曰:‘可也,未若贫而乐,富而好礼者也。’子贡曰:‘《诗》云: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其斯之谓与?’子曰:‘赐也,始可与言诗已矣!告诸往而知来者。’”
自王泽殄竭,风人辍采〔一〕;春秋观志,讽诵旧章〔二〕,酬酢以为宾荣〔三〕,吐纳而成身文〔四〕。逮楚国讽怨,则《离骚》为刺〔五〕。秦皇灭典,亦造仙诗〔六〕。
〔一〕《说文》:“殄,尽也,绝也。”《汉书•艺文志•六义略》:“古有采诗之官,王者所以观风俗,知得失,自考证也。”《孟子•离娄下》:“王者之迹熄而诗亡。”班固《两都赋序》:“昔成康没而颂声寝,王泽竭而诗不作。”
〔二〕《训故》:“《春秋左传》郑伯享赵孟于垂陇,子展、伯有、子西、子产、子太叔、二子石从。赵孟曰:七子从君以宠武(赵孟名)也,请皆赋以卒君贶,武亦以观七子之志。”按此见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七年。范注:“春秋列国朝聘酬酢,必赋诗言志,然皆讽诵旧章,辞非己作,故彦和云然。”《汉书•艺文志•诗赋略序》:“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,以微言相感。当揖让之时,必称《诗》以谕其志,盖以别贤不肖,而观盛衰焉。故孔子曰‘不学《诗》无以言’也。”
〔三〕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七年:“文子告叔向曰:……诗以言志,志诬其上而公怨之,以为宾荣,其能久乎!”正义:“反将公之所怨以为宾之荣宠。刘炫云:而公显然将比来之怨以为对宾之荣乐也。”
〔四〕《左传》僖公二十四年:“介之推……对曰:言,身之文也。”《斟诠》谓吐纳,“彦和用作‘吐属’、‘谈吐’解,指讽诵诗篇而言”。诵诗是当时外交上的礼节,就招待外宾讲,是“以为宾荣”;就显出自己的才能讲,是“以为身文”。
〔五〕《史记•屈原列传》:“屈平之作《离骚》,盖自怨生也。”淮南王刘安《离骚传》:“《国风》好色而不淫,《小雅》怨诽而不乱;若《离骚》者,可谓兼之矣。上称帝喾,下道齐桓,中述汤武,以刺世事。”(《史记•屈原列传》引)范注引郝懿行曰:“按《汉志》以《骚》为赋,此篇以《骚》为诗,盖赋者古诗之流,《离骚》者含诗人之性情,具赋家之体貌也。”
〔六〕明李元阳《史记题评》卷六《始皇本纪》“使博士为仙真人诗”引刘勰云:“秦皇灭籍,亦造仙诗。”《玉海》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:“《史记》:始皇使博士为《仙真人诗》。及行所游天下,传令乐人歌弦之。”梅注:“《史记》:秦始皇三十六年,有堕星下东郡,至地为石。黔首或刻其石曰:始皇帝死而地分。始皇闻之,遣御史逐问,莫服,尽取石旁居人诛之。因燔销其石。始皇不乐,使博士为《仙真人诗》。及行所游天下,传令乐人歌弦之。”《训故》略同。《札记》:“案上文三十五年卢生说始皇曰:真人者,入水不濡,入火不爇,凌云气,与天地久长。于是始皇曰:吾慕真人,自谓真人,不称朕。”范注:“《仙真人诗》不传。”
汉初四言,韦孟首唱〔一〕,匡谏之义,继轨周人〔二〕。孝武爱文,《柏梁》列韵〔三〕,严马之徒,属辞无方。〔四〕
〔一〕梁启超云:“案孟生卒年史不载,约当汉高祖时。”(《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》)《汉书•韦贤传》载韦孟“为楚元王傅,傅子夷王及孙王戊。戊荒淫不遵道,孟作诗讽谏。……或曰:其子孙好事,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。”未知孰是。楚元王为高祖同母少弟。
〔二〕诗中说:“如何我王,不思守保。不惟履冰,以继祖考。邦事是废,逸游是娱。犬马繇繇,是放是驱。务彼鸟兽,忽此稼苗。烝民以匮,我王以偷。……曾不夙夜,以休令闻。……弥弥其失,岌岌其国。”希望楚王戊能“兴国救颠”。《史通•载文》篇:“至如诗有韦孟《讽谏》,……篇则贾谊《过秦》,……此皆言成规则,为世龟镜。”《说诗晬语》:“韦孟《讽谏》,在邹之作,肃肃穆穆,未离雅正。”“继轨周人”是说韦孟的诗能继承周代诗人讽谏的轨范。《注订》:“《风》《雅》之体,盛于周人。泽竭诗亡,至汉由韦孟始复作也,故曰:继轨周人。”
〔三〕《古文苑》卷八《柏梁台》诗:“武帝元封三年,作柏梁台,语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,乃得上坐。”《柏梁台》诗每句押韵,一韵到底,故云“列韵”。《时序》篇:“逮孝武崇儒,润色鸿业,礼乐争辉,辞藻竟鹜:柏梁展朝宴之诗,金堤制恤民之咏。”《日知录》卷二十一:“汉武《柏梁台》诗出《三秦记》,云是元封三年作,而考之于史,则多不符。……反覆考证,无一合者。盖是后人拟作,剽取武帝以来官名及《梁孝王世家》乘舆肆马之事以合之,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。”《古诗源》于《柏梁台》诗下注云:“《三秦记》谓《柏梁台》诗是元封三年作,然梁孝王薨于孝景之世,又光禄勋、大鸿胪、大司农、执金吾,京兆尹、左冯翊,右扶风,皆武帝太初元年所更名,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,其为后人拟作无疑也。不然,郭舍人敢狂荡无礼,而东方朔乃以滑稽语为戏耶?”今人逯钦立《汉诗别录》二《柏梁台》诗(见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》第十三本),考证载录《柏梁台》诗最早的古籍,是西汉旧记《东方朔别传》及《汉武帝集》,而非《三秦记》。《校注》:“按《柏梁台》诗顾炎武《日知录》谓出后人拟作,确为不易之论。但前代无有疑其为伪者。如……颜延之《庭诰》:‘《柏梁》以来,继作非一,所纂至七言而已。’(《御览》五八六引)王僧孺《谢齐竟陵王使撰众书启》:‘《柏梁》初构,首属骖驾之辞。’(《类聚》五五引)……并其证。”
〔四〕严,梅注、范注以为严忌,斯波六郎《文心雕龙范注补正》:“严恐为严助。《汉书•严助传》云云,又《东方朔传》云云,与司马相如并举者,有严助而无严忌。又据《邹阳传》、《司马相如传》,严忌仅仕吴、梁,未仕汉武。”《斟诠》:“案助为忌子,相如与之先后同对,此处严,彦和盖混指其父子二人,不必泥实。”《校注》:“《汉书•礼乐志》:‘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,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,……作十九章之歌。’”《才略》篇:“相如好书,师范屈宋,洞入夸艳,致名辞宗。然覈取精意,理不胜辞,故扬子以为‘文丽用寡者长卿’,诚哉是言也。”范注:“《玉台新咏》卷九载司马相如《琴歌》二首,出后人附会。”叶长青《文心雕龙杂记》(以下简称“《杂记》”):“《诗品序》云:‘王扬枚马之徒,辞赋竞爽,而吟咏靡闻。’与此同。”按《礼记•檀弓》:“事亲有隐而无犯,左右就养无方。”注:“方,犹常也。”“无方”的意思是说没有常轨,不一定是缺点,看《时序》篇的上下文就可明白。叶氏所引《诗品序》中的话,似乎和本文不符。《校注》:“郊祀歌十九章中,有三言、四言或杂言(无完整五言),并无固定形式,故云‘属辞无方’。”
至成帝品录,三百余篇〔一〕,朝章国采〔二〕,亦云周备,而辞人遗翰,莫见五言〔三〕,所以李陵、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〔四〕。
〔一〕《汉书•艺文志•总序》:“成帝时,……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、诸子、诗赋。”《汉书•艺文志•诗赋略》:“凡歌诗二十八家,三百一十四篇。”
〔二〕《斟诠》:“朝章,指文士所作朝庙乐章,……国采,指乐府所采各地歌谣而被之管弦者,如‘代赵之讴,秦楚之风’皆是。”
〔三〕《陔余丛考》卷二十三《五言诗》:“《文心雕龙》曰:汉成帝品录,三百余篇,不见有五言。盖在西汉时,五言犹是创体,故甄录未及也。”范注:“彦和之意,似谓三百余篇中不见着名文士作五言诗,非谓三百余篇无一五言诗也。采自民间之歌谣,非辞人所作,而尽多五言,彦和殆未尝疑之也。”因为五言诗起自民间,歌谣乐府用五言的比较多。文人学士每每不重视这种新体,纵然有人作,也不自居其名。《文章流别论》云:“五言者,‘谁谓雀无角,何以穿我屋’之属是也。于俳谐倡乐多用之。”如李延年《北方有佳人歌》,除“宁不知”三字外,通体五言,而李延年就是出身倡家。到了东汉,五言流行久了,文人才有仿作的。
唐写本无“妤”字。《校证》:“《御览》‘疑’作‘拟’。按《宋书•颜延之传》,延之《庭诰》云:‘逮李陵众作,总杂不类,元是伪讬,非尽陵制。’则‘疑’读作‘拟’,亦通。”钟嵘《诗品序》:“逮汉李陵,始着五言之目矣。……自王、扬、枚、马之徒,诗赋竞爽,而吟咏靡闻。从李都尉迄班婕妤,将百年间,有妇人焉,一人而已。”他并不认为可疑。《文选》录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,又苏子卿诗四首。七首中《玉台新咏》祗录苏武“结发为夫妻”一首,其余的都不录。而《艺文类聚》、《初学记》及《古文苑》所收的还有十首。大概唐朝所传的苏李诗,除《文选》中的七首以外,还有这十首。明冯惟讷《古诗纪》则以前七首为原作,后十首为后人拟作。后十首中,李陵八首的末两首,《古文苑》祗录首次两联,下注“阙”字,可见唐时后半已经佚失。而明杨慎《升庵诗话》却有末首的全文,说是“见《修文殿御览》”。苏李诗的全部资料如此。苏轼《答刘沔书》:“李陵苏武赠别长安,而诗有江汉之语。……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,决非西汉人,而(萧)统不悟。”章樵《古文苑注》引苏轼云:“刘子玄辨《文选》所载李陵《与苏武书》非西汉文,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。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,亦后人所拟。”又云:“李陵苏武五言皆伪,而萧统不能辨。”后来洪迈《容斋随笔》、钱大昕《十驾斋养新录》也有类似的看法。按《文选》卷三十载谢灵运《拟魏太子邺中集诗》八首,如果失去了作者的原名,后世一定认为曹氏兄弟和建安七子赠答的作品,苏李诗大概也是这一类的。关于这个问题,梁启超在《汉魏时代之美文》一篇中辨证得详明。近人马雍又撰《苏李诗制作时代考》,比较字法、句法、章法的体裁结构,推定苏李诗为魏晋人作(见《国文月刊》)。《训故》:“《汉书》:孝成班婕妤,帝初即位,选入后宫。始为少使,俄而大幸,为婕妤。后畏飞燕之谗,求供养太后长信宫。《文选》婕妤《怨歌行》。”严羽《沧浪诗话•考证》:“班婕妤《怨歌行》,《文选》直作班姬之名,《乐府》以为颜延年作。”胡才甫《笺注》:“按《乐府诗集•相和歌辞•楚调曲》,《怨歌行》仍题班婕妤,无颜延年作,不知沧浪所据何本。”《文选》李善注:“《歌录》曰:《怨歌行》古辞,然言古者有此曲而婕妤拟之。”按陆机《婕妤怨》:“奇情在玉阶,讬意惟团扇。”明指此诗。纵然这首诗是后人拟作,也当在西晋以前,不可能出自颜延年的手笔。这里刘勰祗是说李陵、班婕妤的诗篇后代有人怀疑,他自己并没有肯定这些都是伪作。
按《召南•行露》,始肇半章〔一〕,孺子《沧浪》,亦有全曲〔二〕;《暇豫》优歌,远见春秋〔三〕;《邪径》童谣,近在成世〔四〕;阅时取证〔五〕,则五言久矣〔六〕。
〔一〕《诗经•召南•行露》第二章:“谁谓雀无角,何以穿我屋?谁谓女无家,何以速我狱?虽速我狱,室家不足。”本书《章句》篇:“五言见于周代,《行露》之章是也。”按《大雅•绵》第九章通体五言。
〔二〕《孟子•离娄》篇载孺子之歌曰: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。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按歌中虽然有“兮”字,而实际上是以清、缨,浊、足押韵,所以说是“全曲”五言。
〔三〕《国语•晋语》二:“优施乃饮里克酒,中饮,优施起舞曰:‘暇豫之吾吾,不如鸟乌。人皆集于苑,己独集于枯。’”
〔四〕梅注:“‘邪径败良田,谗口乱善人。桂树花不实,黄爵巢其颠。昔为人所羡,今为人所怜。’《汉书•五行志》曰:成帝时歌谣也。桂,赤色,汉家象。花不实,无继嗣也。王莽自谓黄象,黄爵巢其颠也。”除此以外,《汉书•尹赏传》载成帝时长安中为尹赏作歌云:“安所求子死,桓东少年场。生时谅不谨,枯骨后何葬?”也是通体五言。
〔五〕“阅”,经历。“阅时取证”,从历史的发展上来证明。唐写本“证”作“征”。
〔六〕《诗品序》:“夏歌曰:‘郁陶乎予心。’楚谣曰:‘名余曰正则。’虽诗体未全,然是五言之滥觞也。逮汉李陵,始着五言之目矣。”《文镜秘府论•论文意》引皎然《诗议》:“五言之作,《召南•行露》,已有滥觞。汉武帝时,屡见全什,非本李少卿也。”《文体明辨序说》:“论者以为五言之源,生于‘南风’,衍于《五子之歌》,流于三百五篇,而广于《离骚》,特其体未备耳。逮汉苏、李,始以成篇。”按刘勰所举,多是一鳞半爪,并非全体五言诗。成帝时童谣虽是通体五言,但不能算作“辞人遗翰”。刘氏之意大概是说西汉文士没有人作五言诗,至于五言歌谣,则行之久矣。
又《古诗》佳丽,或称枚叔〔一〕,其《孤竹》一篇,则傅毅之词,〔二〕比采而推〔三〕,两汉之作乎?〔四〕
〔一〕枚乘,字叔。《札记》:“徐陵《玉台新咏》有枚乘诗八首:‘青青河畔草’一,‘西北有高楼’二,‘涉江采芙蓉’三,‘庭中有奇树’四,‘迢迢牵牛星’五,‘东城高且长’六,‘明月何皎皎’七,‘行行重行行’八。此皆在《十九首》中。《玉台》又有‘
兰若生春阳’一首,亦云枚叔作。《文选•古诗十九首》李善注:古诗盖不知作者,或云枚乘,疑不能明也。诗云‘驱车上东门’,又云‘游戏宛与洛’,此则辞兼东都,非尽是乘矣。”
〔二〕唐写本“词”作“辞”。“冉冉孤生竹”一首,《文选》以为无名氏诗。《乐府诗集》题作《冉冉孤竹行》古辞,属杂曲歌辞。陈沆《诗比兴笺》卷一古诗十篇笺:“‘冉冉孤生竹’首,刘勰谓:‘《孤竹》篇,傅毅之词。’《后汉书》言毅少作《迪志》诗,又以显宗求贤不笃,士多隐处,作《七激》以讽。此诗犹是旨也。”许文雨《诗品释》:“可见旧本均题为古诗,彦和亦无断然之意也。”
〔三〕“比”,比较;比较其文采而推论。唐写本“采”作“彩”。
〔四〕赵万里《校记》谓:“唐写本‘两’上有‘故’字,‘乎’作‘也’。按《御览》五八六引‘两’上有‘固’字。‘固’‘故’音近而讹。疑此文当作‘固两汉之作也’,今本有脱误。”按“固”“故”字通。黄侃《诗品讲疏》谓刘氏出此言是“以枚乘为西汉人,傅毅为东汉人故”。《诗品序》:“古诗眇邈,人世难详,推其文体,固是炎汉之制,非衰周之倡也。”按《古诗十九首》内容很复杂,自然不是一时代,更不是一个人的作品(沈德潜说)。刘勰根据传说,把作者归之于枚乘,自己也是疑信参半。萧统认为这些诗失去作者姓名,于是编在李陵之前,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。到徐陵编《玉台新咏》,把古诗中的九首,加上作者枚乘的名字,这是没有确据的。现在把《古诗十九首》时代的可疑者,列举于后:“西北有高楼”,骆鸿凯《文选学》:“据《洛阳伽蓝记》四以此楼为西明门外之西北高楼,则杨炫之不以为枚乘作也。”“驱车上东门”,朱珔《文选集释》:“上东门乃洛阳之门,……长安东面三门,见《水经注》,无上东门之名。”又于“遥望郭北墓”下释云:“盖洛阳北门外有邙山,冢墓多在焉。则此即谓北邙之墓矣。”黄侃《诗品讲疏》:“阮嗣宗《咏怀诗》注引《河南郡图经》曰:东有三门,最北头有上东门按此东都城门名也。故疑东汉人之辞。”“青青陵上柏”,诗中有“游戏宛与洛”句,《诗品讲疏》云:“古诗注曰:‘《汉书》南阳郡有宛县。洛,东都也。’案张平子《南都赋》注引挚虞曰,‘南阳郡治宛,在京之南,故曰南都。’《南都赋》曰:‘夫南阳者,真所谓汉之旧都者也。’诗以宛洛互言,明在东汉之世。”《艺苑卮言》云:“宛洛为故周都会,但‘王侯多第宅’,周室王侯,不言第宅。‘两宫’、‘双阙’亦似东京语。”“凛凛岁云暮”,骆鸿凯《文选学》:“诗云。‘锦衾遗洛浦。’准以篇中地名,显然知为东汉之作也。”“今日良宴会”,《北堂书钞》引以为曹植作,因“弹筝奋逸响,新声妙入神”,不似西汉语。“去者日已疏”、“客从远方来”、“橘柚垂华实”三首,《诗品上》:“其外,‘去者日已疏’四十五首,虽多哀怨,颇为总杂,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。‘客从远方来’、‘橘柚垂华实’,亦为惊绝矣。”从《诗品》的上下文看来,似乎后两首也包括在“四十五首”之中。“迢迢牵牛星”,诗中有句云:“盈盈一水间。”顾炎武《日知录》:孝惠讳盈,枚乘诗“盈盈一水间”,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,可知为后人之拟作,而不出于西京矣。同样的情况还可以适用于“青青河畔草”,因为诗中有“盈盈楼上女”之句。同样也适用于“庭中有奇树”,诗中有“馨香盈怀袖”之句。“行行重行行”,诗中有“胡马依北风,越鸟巢南枝”句。徐中舒说西汉有“代马”、“飞鸟”对举的成语,然并不工切;东汉则有以“胡马”“越燕”对举者,有以“代马”“越鸟”对举者,均较工稳,《十九首》中亦有“胡马”“越鸟”之对,其非西汉人手笔可知(见《五言诗发生时期的讨论》)。“生年不满百”,范注引朱彝尊《曝书亭集•玉台新咏书后》云:“就《文选》第十五首而论,‘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?’则《西门行》古辞也。古辞:‘夫为乐,为乐当及时。何能生愁怫郁?当复待来兹。’而《文选》更之曰:‘为乐当及时,何能待来兹?’古辞:‘贪财爱惜费,但为后世嗤。’而《文选》更之曰:‘愚者爱惜费,但为后世嗤。’古辞:‘自非仙人王子乔,计会寿命难与期。’而《文选》更之曰:‘仙人王子乔,难可与等期。’”“明月皎夜光”,《诗品讲疏》云:“案‘明月皎夜光’一诗,称节序皆是太初未改历以前之言。诗云‘玉衡指孟冬’,而上云‘促织鸣东壁’,下云‘秋蝉鸣树间,玄鸟逝安适’,是此孟冬正夏正之孟秋,若在改历以还,称节序者不应如此。然则此诗乃汉初之作矣。”这是根据《文选》李善注的说法,认为孟冬指夏历的七月,因为汉初是把夏历的十月作正月的。历来以为《十九首》里有西汉诗的,这句诗是重要的客观的证据。俞平伯着《古诗明月皎夜光辨》,在《清华学报》上发表,他的结论说:“‘玉衡指孟冬’指的是夏历九月中。说‘指孟冬’该是作于夏历九月立冬以后,斗柄所指该是西北偏北的方位。这和诗中所写别的景物都无不合处。”劳干着《古诗明月皎夜光节候解》,也根据古代天文算法,证明本诗时序先后一致。可见并不能根据这句诗证明为太初以前的作品。根据以上各家考证,《古诗十九首》中时代可疑者,就有十四首之多。且《十九首》从表现方式来看,是那样的委婉曲折;从表现出的形式来看,虽然不像魏晋诗那样讲究对偶,但句法调法已经有一定的规范可寻,音节也比较流畅,这些都和西汉的四言诗大为不同。我们看到东汉中叶文人的五言诗还是很幼稚的,倘若西汉景帝、武帝的时代已经有《十九首》那样成熟的作品,自然应当继续发展,绝不致中断二百年,到建安黄初年间才复兴起来。
观其结体散文〔一〕,直而不野〔二〕,婉转附物〔三〕,怊怅切情〔四〕,实五言之冠冕也〔五〕。
〔一〕“结体”,谓结构文体。“结”用作动词,如《时序》篇“结藻清英”之例。范注:“散文犹言敷文。”颜虚心《文心雕龙集注》:“《广雅•释诂三》:散,布也。”“布文”,即铺陈文采。
〔二〕《诗品序》:“观古今胜语,多非补假,皆由直寻。”《文镜秘府论•论文意》引皎然《诗议》:“古诗以讽兴为宗,直而不俗,丽而不朽,格高而词温,语近而意远,情浮于语,偶象则发,不以力制,故皆合于语,而生自然。”谢榛《四溟诗话》卷三第三条:“《古诗十九首》平平道出,且无用功字面,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,略不作意,如‘客从远方来,寄我双鲤鱼。呼童烹鲤鱼,中有尺素书’是也。……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;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。官话使力,家常话省力;官话勉然,家常话自然。”刘勰所谓“直而不野”是说《古诗十九首》虽然纯任自然,还是有一定的文采,并没有到“质胜文则野”的程度。
〔三〕本书《比兴》篇:“比者,附也。”“婉转附物”是说委婉曲折地比附事物。《物色》篇:“写气图貌,既随物以宛转;属采附声,亦与心而徘徊。”胡寅《与李叔易书》引李仲蒙曰:“索物以托情,谓之比,情附物者也。”皎然《诗式》:“《十九首》辞义精炳,婉而成章。”王世贞《艺苑卮言》卷二:“汉魏人诗语,有极得《三百篇》遗意者:……‘胡马依北风,越鸟巢南枝’,‘衣带日已缓’,‘清商随风发,中曲正徘徊’,‘秋蝉鸣树间,玄鸟逝安适’,‘弃我如遗迹’,‘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’,‘弦急知柱促’,‘去者日以疏,来者日以亲’,‘愁多知夜长’,‘着以长相思,缘以结不解’,‘出户独仿徨,忧思当告谁’,此《国风》清婉之微旨也。”陆时雍《古诗镜•总论》:“诗之妙在托,托则情性流而道不穷矣。……夫所谓托者,正之不足而旁行之,直之不能而曲致之。情动于中,郁勃莫已,而势又不能自达,故托为一意,托为一物,托为一境以出之。”“附物”的意思是说古诗善用比喻,如胡马、越鸟、陵柏、涧石、江芙、泽兰、孤竹、女萝等等,随手寄兴。至如“迢迢牵牛星”一首,纯粹是假借牛女为象,没有一字实写情感,而情感就寄托在其中。
〔四〕《御览》作“惆怅切情”。“怊怅”、“惆怅”义同。《楚辞•七谏•谬谏》:“然怊怅而自悲。”“切”,切合。“切情”谓深切表达内心的感情。陈祚明《古诗选》卷三:“《十九首》所以为千古至文者,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。人情莫不思得志,而得志者有几?虽处富贵,慊慊犹有不足,况贫贱乎!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,谁不感慨?人情于所爱,莫不欲终身相守,然谁不有别离?以我之怀思,猜彼之见弃,亦其常也。夫终身相守者,不知有愁,亦复不知其乐,乍一别离,则此情难已。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,皆同此旨。故《十九首》唯此二意,而低回反覆,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,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。而同有之情,人人各具,则人人本自有诗也,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,即能言而言不能尽,故特推《十九首》以为至极。”
〔五〕《诗品上》:“《古诗》,其源出于《国风》。陆机所拟十四首,文温以丽,意悲而远,惊心动魄,可谓几乎一字千金。”沈德潜《说诗晬语》:“《古诗十九首》,……大率逐臣弃妻,朋友阔绝,游子他乡,死生新故之感。或寓言,或显言,或反覆言。初无奇辟之思,惊险之句,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。”
至于张衡《怨篇》〔一〕,清典可味〔二〕;仙诗缓歌,雅有新声。〔三〕
〔一〕《玉海》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:“见《文选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。”原诗云:“猗猗秋兰,植彼中阿。有馥其芳,有黄其葩。虽曰幽深,厥美弥嘉。之子云远,我劳如何?”《御览》九百八十三引衡《怨诗》曰:“秋兰,嘉美人也。嘉而不获用,故作是诗也。”
〔二〕《困学纪闻》卷十八《评诗》:“《雕龙》(《明诗》)云:张衡《怨篇》,清典可味。”何焯云:“‘典’,阎(若璩)作‘曲’,此以新刻校古书之弊。”赵万里《校记》:“案黄校改‘曲’作‘典’,与唐本及《御览》五八六引均合。”范注:“案作‘典’字是。《怨诗》四言,义极典雅。”“清典”,谓清丽典雅。明梅鼎祚《汉魏诗乘》卷七引作“清曲可诵”。《宋书•谢灵运传论》:“若夫平子艳发,文以情变,绝唱高踪,久无嗣响。”
〔三〕“仙诗缓歌”无考。范注:“乐府古辞有《前缓声歌》。”
暨建安之初,五言腾踊〔一〕,文帝、陈思,纵辔以骋节〔二〕;王、徐、应、刘,望路而争驱〔三〕;并怜风月,狎池苑,述恩荣,叙酣宴〔四〕;慷慨以任气,磊落以使才〔五〕,造怀指事,不求纤密之巧〔六〕;驱辞逐貌,唯取昭晰之能〔七〕;此其所同也〔八〕。
〔一〕《玉海》卷五十九引“踊”作“踊”。徐复《文心雕龙正字》:“按‘踊’本当作‘涌’。《程器》篇有‘江河所以腾涌’句是正字,此以声同假用。”按《程器》篇的“腾涌”是形容江河的,此处“腾踊”二字不必说是假借也可以通。唐写本“踊”字作“跃”,意思也是一样的。
〔二〕“节”是节制,指挥。“纵辔以骋节”,就是放开辔头任意驰骋指挥,充分发挥笼络作用。
〔三〕《典论•论文》:“今之文人,鲁国孔融文举,广陵陈琳孔璋,山阳王粲仲宣,北海徐干伟长,陈留阮瑀元瑜,汝南应玚德琏,东平刘桢公干,斯七子者,于学无所遗,于辞无所假,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,仰齐足而并驰。”曹植《与杨德祖书》:“昔仲宣独步于汉南,孔璋鹰扬于河朔,伟长擅名于青土,公干振藻于海隅,德琏发迹于北魏,足下高视于上京。当此之时,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,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。”《魏志•王粲传》:“王粲,字仲宣,……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。……始文帝为五官将,及平原侯植,皆好文学。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,广陵陈琳字孔璋,陈留阮瑀字元瑜,汝南应玚字德琏,东平刘桢字公干,并见友善。……咸着文赋数十篇。”《诗品序》:“降及建安,曹公父子,笃好斯文;平原兄弟,郁为文栋。刘桢、王粲为其羽翼。次有攀龙讬凤,自致于属车者,盖将百计。彬彬之盛,大备于时矣。”
〔四〕《集注》:“《文选》卷二十:曹子建《公宴诗》一首,王仲宣《公宴诗》一首,刘公干《公宴诗》一首,应德琏《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》一首。卷二十二:魏文帝《芙蓉池作》一首。《南齐书•文学传论》:‘飞馆玉池,魏文之丽篆。’卷二十九:王仲宣《杂诗》一首,刘公干《杂诗》一首,魏文帝《杂诗》二首,曹子建《杂诗》六首,《情诗》一首。”曹丕《与吴质书》:“徐、陈,应、刘,一时俱逝,痛何可言耶!昔日游处,行则同舆,止则接席,何尝须臾相失!每至觞酌流行,丝竹并赉,酒酣耳热,仰而赋诗。当此之时,忽而不知乐也。”谢灵运《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》:“建安末,余时在邺宫,朝游夕宴,究欢愉之极。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,四者难并。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,共尽之矣。”《时序》篇:“仲宣委质于汉南,孔璋归命于河北,伟长从宦于青土,公干徇质于海隅,德琏综其斐然之思,元瑜展其翩翩之乐,文蔚、休伯之俦,子叔、德祖之侣,傲雅觞豆之前,雍容衽席之上,洒笔以成酣歌,和墨以藉谈笑。”
〔五〕谢灵运《拟邺中集刘桢诗序》:“卓荦偏人,而文最有气,所得颇经奇。”《时序》篇:“观其时文,雅好慷慨,良由世积乱离,风衰俗怨,并志深而笔长,故梗概而多气也。”《诗品》评刘桢诗也说:“仗气爱奇,动多振绝。”刘师培《南北文学不同论》:“建安之初,诗尚五言。七子之作,虽多酬酢之章,然慷慨任气,磊落使才,造怀指事,不求纤密,隐意蓄含,余味曲包,而悲哀刚劲,洵乎北土之音。”
〔六〕“造怀”,犹言遣怀。“指事”,叙述事物。感情强烈,自然不去追求纤巧。《典论•论文》:“应玚和而不壮,刘桢壮而不密。”《诗品》评刘桢诗也说:“雕润恨少。”
〔七〕唐写本“辞”作“词”。元刻本、弘治本“晰”作“哲”,徐□校云:“当作晰。”自梅本以下改作“晰”。
〔八〕黄侃《诗品讲疏》:“详建安五言,毗于乐府。魏武诸作,慷慨苍凉,所以收束汉音,振发魏响。文帝弟兄所撰乐府最多,虽体有所因,而词贵独创,声不变古,而采自己舒,其余杂诗,皆崇藻丽,故沈休文曰:至于建安,曹氏基命,三祖陈王,咸蓄盛藻,甫乃以情纬文,以文被质。言自此以上质胜于文也。若其述欢宴,愍乱离,敦友朋,笃匹偶,虽篇题杂沓,而同以苏李古诗为原,文采缤纷,而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。故其称景物则不尚雕镂,叙胸情则唯求诚恳,而又缘以雅词,振其英响,斯所以兼笼前美,作范后来者也。自魏文已往,罕以五言见诸品藻,至文帝《与吴质书》始称公干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。盖五言始兴,惟乐歌为众,辞人竞效,其风隆自建安,既作者滋多,故工拙之数可得而论矣。”骆鸿凯《文选学》:“此则建安时代五言之蔚起,以及游览之作,公宴之篇,充盈艺苑,皆由魏文、陈思所倡导,七子和之,新进复步其后尘,雷同祖构,由是丕然成一代之诗风也。”《文镜秘府论•论文意》引皎然《诗议》提出的看法不同,其中说:“建安三祖、七子,五言始盛,风裁爽朗,莫之与京。然终伤用气使才,违于天真,……而露造迹。”皎然《诗式》:“邺中七子,陈王最高。刘桢辞气偏,王得其中。不拘对属,偶或有之,语与兴驱,势逐情起,不由作意;气格自高,与《十九首》其流一也。”
及正始明道〔一〕,诗杂仙心〔二〕,何晏之徒,率多浮浅〔三〕。唯嵇志清峻〔四〕,阮旨遥深〔五〕,故能标焉〔六〕。若乃应璩《百一》〔七〕,独立不惧〔八〕,辞谲义贞〔九〕,亦魏之遗直也。〔一○〕
〔一〕《校证》:“‘及’原作‘乃’,据唐写本、《御览》改。作‘乃’,与下文‘若乃’复矣。”“明道”,明老庄之道。
〔二〕《世说新语•文学》篇注引檀道鸾《续晋阳秋》:“正始中,王弼、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,而俗遂贵焉。”《时序》篇:“于时正始余风,篇体轻澹。”“仙心”,道家思想。
〔三〕《集注》:“《魏志》卷九《曹爽传》:‘晏,何进孙,……少以才秀知名,好老庄言,作《道德论》及诸文赋,着述凡数十篇。’”范注引《名士传》曰:“是时曹爽辅政,识者虑有危机。晏有重名,与魏姻戚,内虽怀忧,而无复退也,着五言诗以见志。”他的《拟古》诗,如鹤游太清,逍遥于五湖之间。所以说“诗杂仙心”。“率多浮浅”是说这种诗貌似深奥,而意实浮浅。《颜氏家训•勉学》篇:“何晏王弼,祖述玄宗,递相夸尚,景附草靡。皆以农黄之化,在乎己身;周孔之业,弃之度外。”《诗品序》:“尔后陵迟衰微,迄于有晋。”意思是说:从正始以来,玄谈之风盛行,诗艺就比较差了。
〔四〕“志”字,元明各本俱作“旨”。何焯校本“旨”改“志”,黄叔琳本从之。唐写本正作“志”。《文选》向秀《思旧赋序》:“余与嵇康吕安,居止接近,其人并有不羁之才,然嵇志远而疏。”《诗品中》:“晋中散嵇康诗,颇似魏文,过为峻切,讦直露才,伤渊雅之致。然讬喻清远,良有鉴裁,亦未失高流矣。”“清峻”,就是本书《风骨》篇所说的“风清骨峻”。《体性》篇说:“叔夜俊侠,故兴高而采烈。”刘熙载《艺概•诗概》说:“叔夜之诗峻烈,嗣宗之诗旷逸,夷齐不降不辱,虞仲夷逸隐居放言,趣尚乃自古别矣。”“清”是清远,“峻”是峻烈。所谓清远,就是一种空灵高洁的境界。从《赠秀才入军十九首》之十六及《酒会诗七首》之一这两首中可以看出来。峻烈的诗可以《幽愤诗》为代表,这一篇是他入狱所作,心境愤慨,情不能已,秉笔直书,自然就脱去清远之气,而入于峻烈一途了。
〔五〕《集注》:“《魏志》卷二十一(《王粲传》):‘(阮)瑀子籍,才藻艳逸,而倜傥放荡,行己寡欲,以庄周为模则。官至步兵校尉。时又有谯郡嵇康,文辞壮丽,好言老庄,而尚奇任侠。至景元中,坐事诛。’”《晋书•阮籍传》:“籍容貌瑰杰,志气宏放,傲然独得,任性不羁,而喜怒不形于色。能属文,初不留意。作《咏怀》诗八十余首,为世所重。”《文选》阮籍《咏怀诗》李善引颜延年沈约等注云:“嗣宗身仕乱朝,常恐罹谤遇祸,因兹发咏,故每有忧生之嗟,虽志在讥刺,而文多隐蔽,百世之下,难以情测,故粗明大意,略其幽旨也。”江淹《拟咏怀诗》:“精卫衔木石,谁能测幽微?”《诗品上》谓阮籍“《咏怀》之作,可以陶性灵,发幽思,言在耳目之内,情寄八荒之表,洋洋乎会于《风》《雅》,使人忘其鄙近,自致远大。颇多感慨之词。厥旨渊放,归趣难求。”《说诗晬语》卷上:“阮公《咏怀》,反覆零乱,兴寄无端,和愉哀怨,俶诡不羁,读者莫求归趣。遭阮公之时,自应有阮公之诗也”。《艺概•诗概》:“阮嗣宗《咏怀》,其旨固为渊远,其属辞之妙,去来无端,不可踪迹。后来如射洪(陈子昂)《感遇》,太白《古风》,犹瞻望弗及矣。”刘师培《中国中古文学史》说:“嵇阮之诗,为体迥异。大抵嵇诗清峻,而阮诗高浑。彦和所谓遥深,即阮诗之旨言,非阮诗之体也。”其实“遥深”即是《体性》篇所列八体之一“远奥”的风格。“阮旨遥深”是说阮籍为了避祸,写诗多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,很难理解。鲁迅先生说:“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,他的诗文虽也慷慨激昂,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。宋的颜延之已经说不大能懂,我们现在自然更难看得懂他的诗了。他诗里也说神仙,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。”(《而已集•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)
〔六〕《太平御览》引无此句。《才略》篇:“皆文名之标者也。”“标”指标举,高出于众。《中国中古文学史》:“《诗品》……与彦和所评相近,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。要之,魏初诗歌,渐趋清靡,嵇阮矫以雄秀,多为晋人所取法,故彦和评论魏诗亦唯推重二子也。”《文镜秘府论•论文意》引皎然《诗议》也提出不同的看法:“正始中,何晏,嵇阮之俦也。嵇兴高邈,阮旨闲旷,亦难为等夷。论其代,则渐浮侈矣。”
〔七〕唐写本“一”作“壹”。《训故》:“《魏氏春秋》:齐王芳即位,曹爽辅政,多违法度。璩作《百一诗》以讽。”《文选》应璩《百一诗》李善注:“据《百一诗序》云:‘时谓曹爽曰: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,安知百虑有一失乎?’百一之名,盖兴于此也。”又引张方贤《楚国先贤传》:“汝南应休琏作《百一篇》诗,讥切时事,遍以示在事者,咸皆怪愕,或以为应焚弃之,何晏独无怪也。”
〔八〕《易•大过》象辞:“君子以独立不惧。”《注订》:“指讽谏曹爽,不惧其权势也。下‘魏之遗直’句亦本此。”
〔九〕《诗大序》:“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戒。”本书《论说》篇:“必使时利而义贞。”李充《翰林论》:“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,以风规治道,盖有诗人之旨焉。”本书《才略》篇:“休琏风情,则《百壹》标其志。”《诗品中》谓应璩诗:“指事殷勤,雅意深笃,得诗人激刺之旨。”黄庭鹄《古诗冶》评《百一诗》“下流不可处”云:“
本讥朝士,而借己以讽,亦微而婉矣。”
〔一○〕《左传》昭公十四年:“仲尼曰:叔向,古之遗直也。”“遗直”是说一个人直道而行,有古人遗风。
晋世群才〔一〕,稍入轻绮〔二〕,张、潘、左、陆,比肩诗衢〔三〕,采缛于正始〔四〕,力柔于建安〔五〕,或□文以为妙〔六〕,或流靡以自妍〔七〕,此其大略也〔八〕。
〔一〕“世”字,《玉海》卷五十九引作“出”。
〔二〕陆机《文赋》:“诗缘情而绮靡。”也可以代表当时人的看法。
〔三〕“张潘左陆”唐写本作“张左潘陆”。《诗品序》:“太康中,三张二陆两潘一左,勃尔复兴,踵武前王,风流未沫,亦文章之中兴也。”但又云:“陆机为太康之英,安仁、景阳为辅。”与此所谓“比肩”稍异。沈德潜《古诗源•例言》:“茂先、休奕,莫能轩轾;二陆、潘、张,亦称鲁卫。太冲拔出于众流之中,丰骨峻上,尽掩诸家。钟记室季孟于潘陆之间,非笃论也。”
〔四〕《宋书•谢灵运传论》:“降及元康,潘、陆特秀,律异班、贾,体变曹、王,缛旨星稠,繁文绮合。”
〔五〕《文镜秘府论•论文意》:“晋世尤尚绮靡。古人云:采缛于正始,力柔于建安。”《御览》五八六引《三国典略》:“昔潘、陆齐轨,不袭建安之风。”《诗品上》评陆机诗:“才高辞赡,举体华美。气少于公干,文劣于仲宣。”《古诗源》评陆机诗云:“士衡诗亦推大家,然意欲逞博,而胸少慧珠,笔又不足以举之,遂开出排偶一家。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,不复存矣。”曾毅解释其中的原因说:“汉魏之诗,多起于患难流离之际;两晋以后,则主供恬安娱乐之为。凡人当困穷之境,其操危虑深,发之于文学者,每多幽婉感怆,可兴可观。反是而乐丝竹,盛宴游,从容文藻之中,自镂肝斫肺,倾于精巧,故其所作,恒致密而少气骨,整秀而乏精神。风会之所趋,常足以致文章之升降,虽有豪杰,犹无奈何。晋代之文渐即繁缛,有由然矣。”(曾着《中国文学史》)
〔六〕“□”同析。范注:“‘□文’,唐写本作‘析文’,按‘析文’是。张迁、孔耽二碑‘析’变作‘□’。《丽辞》篇:‘至魏晋群才,析句弥密,联字合趣,剖毫析厘。’”
〔七〕《校注》:“颜延之《庭诰》:‘至于五言流靡,则刘桢张华。’(《御览》五八六引)沈约答甄琛书:‘作五言诗者,善用四声,则讽咏而流靡。’(《文镜秘府论》天卷《四声论》引)……是‘流靡’谓辞韵调和也。”《时序》篇:“然晋虽不文,人才实盛:茂先摇笔而散珠,太冲动墨而横锦,岳、湛曜联璧之华,机、云标二俊之采,应、傅、三张之徒,孙、挚、成公之属,并结藻清英,流韵绮靡。”《诗品中》评张华云:“巧用文字,务为妍合。”《诗品上》评张协云:“文体华净,少病累,又巧构形似之言,雄于潘岳,靡于太冲。”李充《翰林论》:“潘安仁之为文也,犹翔禽之羽毛,衣被之绣縠。”《世说•文学》篇注引孙兴公云:“潘文澜若披锦,无处不善。”(《诗品》引谢混云:“潘诗烂若舒锦,无处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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